半岛体育随着数字化的推进与互联网适老化改造的升级，越来越多的“银发族”加速了“触网”步伐。2023年3月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12月，我国6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占比由2021年12月的11.5%提升至14.3%，网民规模达1.53亿，[1]互联网进一步向老年群体渗透。

　　“银发族”们逐渐在抖音、B站、快手等平台占据一席之地，甚至催生了一众“银发网红”。无论是走土味路线的“三支花女团”“三根葱男团”，还是紧跟潮流唱rap的“王大姐来了”，均受网友热捧，在抖音上积累了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粉丝。不少老年大学还专门为老年人开设了抖音课程，针对老年人发布抖音视频、评论回复等操作进行教学。

　　然而，在老年人拥抱互联网的再社会化过程中，其手机成瘾的问题开始抬头。移动内容平台趣头条联合澎湃新闻发布的《2020老年人互联网生活报告》中显示，超过10万老人日均在线]对手机APP产生了严重依赖，老年人晋级为新一代的网瘾人群。

　　数字鸿沟指由于地域、种族、教育、经济水平、社会地位等原因所形成的人们在互联网运用水平和能力上的差异，以及由此产生的信息与资源不平等现象。周裕琼认为，在家庭层面数字鸿沟表现为数字代沟，体现为年长一代和年轻一代在新媒体采纳、使用程度以及借助新媒体获取知识水平的差距，是传统代沟在数字时代的延伸。[3]在数字代沟问题日渐严峻的情境下，数字反哺行为应运而生，为缓和亲代与子代间的数字代沟提供了可能。

　　在豆瓣数字反哺社群“教爸妈玩手机”中，10882名“小说明书”常常互相交流教长辈玩手机的经验与心得。有人分享丰硕的教学成果，有人讨教手把手讲解的诀窍，亦有不少豆友吐槽长辈在家沉迷手机、网瘾泛滥的现象。笔者以“网瘾”“沉迷”等作为关键词在组内进行检索，发现截止2023年5月13日，自2021年10月12日建组以来共有244条有效发帖和评论文本，说明部分接触数字技术的老年人已出现手机成瘾的问题，需要引起社会重视。基于此，本文拟通过勾勒“银发低头族”的网瘾行为图景，分析老年人手机成瘾背后的动因，为当前互联网的适老化改造提供方向建议。

　　文本分析发现，老年人的网瘾行为主要集中在娱乐生活上，具体体现在看小说、刷短视频、听有声书、看情感直播、沉迷于各种返利、直播间网购等方面。

　　对长辈沉迷“看小说”的吐槽引发了小组成员的共鸣，而“听有声书”则是“看小说”的升级版。不少成员表示，长辈在家“整天抱着手机看小说”导致视力急速下降，有的甚至诱发了青光眼需要动手术。为缓解视力下降带来的身体不适与行动不便，部分长辈不再“看小说”，而是转变为利用喜马拉雅APP、智能音箱等“听有声书”。

　　“只要一有空，就往沙发一躺，手机一边充着电、一边刷小说。晚上过十二点了，一看我妈还在屋里透着亮光看手机。”

　　“我妈70岁，每天忙完家务就是斜躺在床上看小说。我在旁边睡觉经常都睡完午觉了她还在看。”

　　“真的担心怎么办，我外婆沉迷网络小说……影响视力而且天天坐着也不锻炼了。”

　　短视频兼备娱乐、社交和获取信息的功能，2021年8月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与抖音联合发布的《中老年短视频使用情况调查报告》显示，抖音等短视频应用已成为老年人社会参与的新工具。[4]文本分析显示，抖音是组内网瘾老年使用最多的应用。

　　“现在我爸啊，每天醒来就是看看谁给他的抖音点了赞啊，晚上看老同学发的抖音看的不亦乐乎，点赞评论啥的信手拈来，我甚至有些后悔给他买智能手机了。”

　　“我妈看直播几乎手机不离手，吃饭的时候到了精彩环节饭都可以不吃。她每天都会为主播点人气，买灯牌，还入了粉丝团。”

　　《2020老年人互联网生活报告》显示，老年人相比年轻人对网络互动激励更为敏感和偏爱，60岁以上老年人日均领取虚拟金币高达2732枚，高于40-60岁用户的2142枚和20-40岁用户的2023枚。各大平台、厂商精准地抓住了老年人的心理，以做任务返利的方式打开用户市场、培养用户黏性、刺激用户消费，甚至还出现了“老年手机app里常跳出全屏诱导式广告”等现象。

　　“奶奶每天起码有十几个小时都在抖音快手极速版里面做金币提现任务，她有了一个手机还不满足，又陆续向阿姨们要了两个旧手机，现在总共是三个手机一起做任务。”

　　“自从妈妈学会在直播间买东西，我家就成了义乌小商品市场，这样的生活她已经成了习惯。”

　　麦克卢汉曾提出“媒介即讯息”的观点，强调信息技术和传播工具对时代、社会以及文化带来的深远影响。在媒介技术不断更新、数字化进程不断推进的新媒体浪潮中，积极使用信息技术、拥抱数字生活已成为社会的尺度，没有智能手机在外可谓“寸步难行”，倒逼老年人被动接受信息技术。

　　而相较于网上订票、预约挂号等略为繁琐的手续流程，一众娱乐软件以操作门槛低、内容吸引力强、能满足部分社交需求的特点更能吸引老年人眼球，算法推荐亦是根据年龄、性别和浏览偏好为用户量身定制，对于初触网络的老年人来说，沉溺其中自然算不上一件难事。如果说贴心的算法推荐为老年人制造了信任，[5]那么小说、短视频的时长激励机制和金币提现机制则彻底迎合了老年人的心理，不少老年人在初尝返现甜头后一头扎进各种任务中，几个回合下来便逐渐对手机产生了强烈依赖。

　　退休后，无论是在社会舞台还是家庭舞台，老年人都从舞台中心逐渐退场。急速发展的互联网技术将他们抛在身后，他们一次又一次被所谓的“线上”拒绝与隔离，栖居社会边缘半岛体育。老年人的手机成瘾行为可以被视为一种默不作声的“抵抗”，他们转向线上寻求心理慰藉，以发布短视频、音频等方式进入公众视野，证明他们的存在；以观看情感直播、看小说等方式来弥补由与后辈关系淡漠、身边无人陪伴等原因造成的孤独感和巨大情感空缺；以疯狂做任务提现、在直播间薅羊毛的方式寻找自己的用武之地，以此获得自我效能感与自我认同。这群不愿意被遗忘的老年人在自我救赎的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深陷其中也不曾察觉。

　　“银发低头族”看似摆脱了“数字难民”的刻板标签，在互联网尤其是新媒体领域混得风生水起，俨然手机深度用户，然文本分析显示，部分长辈愿意在娱乐领域用网触网，却抵触预约看病、地图导航等真正实用的数字生活技能。在现实生活中，“老年人因不会扫健康码被赶下车”等事件亦屡见不鲜。数字鸿沟具体划分为接入沟、使用沟和知识沟三种层次，而数字融入不仅指设备和使用的介入，更代表信息匮乏者的社会融入，是数字鸿沟缩小的终极目标。[6]对于“银发低头族”来说，跨越了接入沟仅是完成了迈向数字融入的第一步，在对信息设备的使用和对互联网知识的获取上仍存在重重困难，数字融入困境依然存在。既往研究中，老年人的主观心理因素被视作排斥数字化的最主要因素，[7]面临新兴的信息传播技术，老年人往往以精力有限等借口推脱学习，组内成员的发帖与评论也体现了这一点。

　　“我妈手机玩得‘可好了’，抖音快手粉丝比我都多，标准的社交达人。但只要一出门，就从‘老师’变成‘幼儿园学生了’。”

　　“我妈安装软件下象棋看视频看小说玩美拍社交网都很会，到了预约打疫苗就这不会那不会，淘宝买东西也都要叫我看，叫她自己看我来付钱她也不肯。”

　　“银发低头族”在使用沟和知识沟上与现代社会的脱节造成其数字思维不足、媒介素养匮乏，促使其在面临虚假信息和欺诈行为时难以辨别，容易陷入电诈迷局。2023年3月北京市老龄办、北京市老龄协会发布的《北京市2023年老年权益保护形势分析报告》显示，在遭遇消费欺诈的老年人中，电商平台购物占比接近4成，产品领域从高到低主要是保健和医疗用品、生活用品、食物饮品。[8]有组内成员表示，自己母亲宁愿天天在直播间买保健品，也不愿上医院动手术。从物质紧缺的年代走来，大多数老一辈人秉持着勤俭节约的理念，总想着将手里的人民币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殊不知，资本正是利用了这一人性，以提现、返利广告的形式吸引老年人的注意，甚至引诱老年人落入电诈陷阱，而大部分受到欺诈的老年人没有维权思维，往往独自承受后果。

　　“我妈手机里还全是那种看视频赚钱、走路赚钱、玩小游戏赚钱的APP，那些软件里都是广告，目的就是让下载，她还遭遇过红包诈骗。”

　　“我奶奶有智能手机后，就很喜欢去看购物直播。某次购物商家大半个月不发货，后来才发现店家账号都已经注销了。老年人缺少判断互联网真假的能力，不让他用手机也不可能，用了又怕他被骗。”

　　近年来，我国的数字技术适老化改造已初见成效，微信、支付宝、美团、铁路12306等APP纷纷推出“长辈模式”“关怀模式”，以大号的字体和图标、简洁的界面设计和贴心的语音功能等为老年人的数字融入保驾护航。然“银发低头族”沉迷于娱乐领域、抵触实用技能学习的现象也意味着数字技术适老化的改造仍需完善，在从软硬件基础设施上改善数字技术有用性和易用性的同时，亦需思考如何使老人主动学、乐意学，让科技变得更有温度。

　　数字适老化及信息无障碍联盟发布的《数字技术适老化发展报告（2022年）》指出，数字技术适老化仍然面临产品服务供给不足、市场机制尚不健全以及存在一定安全风险等三方面的挑战，我国数字适老化产品尚未完全覆盖老年人常用的所有应用，专门服务老年人的数字适老化市场还未形成。[9]基于此，需要秉持以人为本的思想，从实际出发考虑老年人的需求和面临的困难，构建政府引导、市场主动、社会联动、家庭支持、老年人参与的“五位一体”新格局，[10]积极引导、鼓励老年人接受数字技术，培养老年人的数字思维和媒介素养，并充分尊重其自身选择。

　　昼夜颠倒、深陷手机的“银发低头族”看似网玩得很溜，实际上却没有真正触碰信息技术，只愿意在娱乐领域用网触网，生活出行则一昧寻求儿女帮助，且缺乏数字思维和媒介素养，他们数字融入的困境依然存在。在现代社会中，信息设备已经成为不得不用的选择，这群被互联网时代远远抛在身后的老年人开始从网上寻求心理慰藉，却深陷网瘾囹圄。作为年轻人，我们要在数字反哺时给予老人最大的耐心与包容，积极鼓励老人学习用网技能，多陪陪他们，给予看得见摸得着的情感支持。

　　[3] 周裕琼.数字代沟与文化反哺:对家庭内“静悄悄的革命”的量化考察[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4,36(02):117-123.

　　[4] 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中老年人短视频使用情况调查报告[EB/OL].，2021-09-06.

　　[5] 王冰.流量控制下的“网瘾老年”:城市老年人上网行为塑造与干预的中国方案[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43(12):120-129.